七似秀才蒲松齡

作者 黃大陸

有的人不信命，認為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只要愛拼就會贏。《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就如此。他的座右銘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他以為任何一件事，只要永不言棄，堅持去做，就必然會有成功的一天。他熱衷功名，且堅信憑自己的聰明才智，只要發奮讀書，就一準能登科及第，光宗耀祖。

他的家族，曾有過“科甲相繼”的時代，只是從他曾祖父蒲繼芳以來，祖孫幾代人都在科場上狠命蹦跶過幾回，可是再也沒有人跳過那高高的龍門了。最令人惋惜的是他的父親，明經熟史，學問淵深，非一般宿儒所能比，可他也還是數考不第，最后只有抱恨經商，極力輔佐他的四個兒子，巴望著后人能實現他的夢想。

命主打從能懂事起，就一把接過父親的接力棒，背負著父親的巨大希望，在科考路上一路狂奔。從20歲到62歲這長長的42年里，他一直都在不斷地學，不斷地考，屢考屢敗，屢敗屢考，雖九死而不悔，百折而不撓。可憐而可悲的是，老天爺不管他是有志者還是苦心人，任他臥薪嘗膽，破釜沉舟，就是不讓他如愿以償！結果是把命主整成了他自己所說的那種“七似秀才”：初入時，白足提籃，似丐。唱名時，官呵隸罵，似囚。其歸號舍也，孔孔伸頭，房房露腳，似秋末之冷蜂。其出闈場也，神情惝怳，天地異色，似出籠之病鳥。迨望報也，草木皆驚，夢想亦幻。時作一得志想，則頃刻而樓閣俱成；作一失志想，則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際行坐難安，則似被縶之猱。忽然而飛騎傳人，報條無我，此時神色猝變，嗒然若死，則似餌毒之蠅，弄之亦不覺也。初失志，心灰意敗，大罵司衡無目，筆墨無靈，勢必舉案頭物而盡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濁流。從此披發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嘗謂”之文進我者，定當操戈逐之。無何，日漸遠，氣漸平，技又漸癢；遂似破卵之鳩，只得銜木營巢，從新另抱矣。

他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這樣的現實：有一只看不見的命運之手掌控著我們每一個人，人生的成敗得失于冥冥中早有定數，不是所有的有志者都能心想事成的。

人生不僅有定數，而且還能通過某些方法計算出來，也能依據某些征兆看出一些端倪。譬如許多名人出生前，就常常有異夢垂兆。詩仙李白出生前，其母夢見太白金星入懷，故名“李太白”。“閩學四賢”之一的羅從彥，他出生前其母則夢見文曲星入懷，化為秀士手捧白璧。明朝宰相張居正出生前，其曾祖父就夢見月亮落在水甕里，照得一片光明，水中浮起一只白龜，故其乳名為“白圭”。中共十大元帥之一的林彪，他出生前，其母便夢見一只大老虎坐在廳堂里，故成虎將。秀才大帥吳佩孚出生時，其父夢見抗倭名將戚繼光來到家中，因此長大后的吳佩孚便自詡為戚繼光轉世。當然，這都是好夢美夢，也有不是好夢的，蒲松齡的父母就攤上了。他出生前，其父夢見家中進來一位瘦骨嶙峋、病病歪歪的和尚，其裸露的胸前貼著一塊銅錢大的膏藥。夢醒時孩子呱呱墜地，一瞅其胸前還真有赫然一塊大黑痣，跟夢中所見病和尚胸前的膏藥大小、位置完全符合。長大后的蒲松齡便也以苦頭陀轉世自居，其人生也就如苦頭陀一般清苦了。

他生于1640年農歷4月16日戌時，其八字命式為：

財 財 日 財

庚 辛 丁 庚

辰 巳 卯 戌

1歲 11歲 21歲 31歲 41歲 51歲 61歲 71歲

大運：壬午 癸未 甲申 乙酉 丙戌 丁亥 戊子 己丑

月令透出辛金，化劫為財，本是好事，但財喜食生，惜戊土不透，秀氣難吐，顯示命主之才華如珠在蚌，如玉在田，不能彰顯于大雅之堂，貨售予帝王之家。用神財星太多，八字無比劫直接裁減財星，去此格局之病，如此則不能構成用財喜比格，使命主或富或貴。日元坐印，本可論財格配印，無奈卯戌一合，合壞印星，使命局成了格格不入的糗命。雖然，先財后印，沒有財壞印之兇禍，可是損了印星畢竟會失去印星所代表的許多好事物啊。

初運壬午，財格見官，破了財格。財為父，兆示其父之事業要走下坡運了。時值明末清初改朝換代之際，烽火連天，匪盜滿地，李自成的造反軍正吶喊著殺進河南了。其父不僅歇了營生，還得出資助修城墻（名載縣志“隱逸”中），建造寺院，周濟饑民。所以，他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小康之家也就在風吹雨打之中迅速衰敗。以至于他的四個孩子到了讀書的年齡，也無錢送他們上學，只有自己充當倒貼本的家庭教師了。好在命主月令中有傷官可用，聰明不同凡響，書上寫的過目不忘，老師講的一聽就明，故深受其父寵愛，把一家人的出頭路全都指望在了他的身上。

11歲入癸未運，癸水七殺泄財，其父早已沒了自己的事業，領著一家人煎熬貧困，指望著兒子們盡快長大，早日獲取功名，改變現狀。七殺攻身，命主的身體也時常出狀況，“自羸多病，長命不猶”。17歲丁酉年，巳酉合金，沖去卯木，格成從財，命主與劉氏成婚。婚后沒兩年，便因丁火在未為陽刃，比劫使得從財不真，故有兄弟不和而分家之事。蒲松齡分到的是：“農場老屋三間，曠無四壁，小樹叢叢，蓬蒿滿之”，而其“兄弟皆得夏屋，爨舍間房皆具。”

18歲戊戌年，傷官出而吐秀，格成從財。命主在縣試、府試、道試中一路過關斬將，以連續三場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秀才，并補博士弟子員。文名藉藉諸生間。其制藝《早起》、《一勺之多》，大為山東學使施閏章所贊賞。其批語為：“首藝空中聞異香，下筆如有神，將一時富貴丑態，畢露于二字之上，直足以維風移俗。次，觀書如月，運筆如風，又掉臂游行之樂。”這使命主大為受用，得意洋洋，自信滿滿，以為在兩年后的鄉試中奪冠已不是問題。

次年己亥，亥卯未三合印星，以財格配印論。得印多福，命主與張篤慶、李堯臣等死黨結成“郢中詩社”，整日價泛舟孝婦河，吟詩青云寺，恰同學少年，意氣風發，“相期矯首躍龍津”，只等來年做舉人。眨眼到了20歲庚子年，“三年復三年”的鄉試又開場了。命主輕松上陣，從容應考，自覺也考得不錯，沒想等到揭榜時一看，竟然榜上無名！這年子水殺星顯露，卯木欲化殺生身，可是卯被戌合，難以化殺，科考則當然落敗，命運如此，又豈是命主所能知道的呢。年輕氣盛的命主雖然一舉不中，但毫不氣餒，回家即準備第二次科考。

21歲運轉甲申。印星透清，但卻遇到庚辛財星的回克，注定命主還會在考場失利。果不其然，命主在23歲癸卯年的第二次科考中又與好友張篤慶雙雙落榜。張篤慶憤然吟詩道：“不識長安有王侯，年來高臥海云樓。投淪溟渤三千里，寄恨東秦十二州……”幾番狂過恨過哭過罵過之后，便又和命主說了些“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負”的話，相互激勵一番。之后，他們小心收斂起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那份猛勁，沉下心來，在李堯臣家里“日分明窗，夜分燈火”，一起埋頭苦讀，決心下一次闖過鄉試關。

26歲丙午年，命主與張篤慶第三次參加鄉試。這年雖然有比劫克財，可以獲得朋友在經濟上的一點幫助，但是從財格逢比劫年破格，哪有好事？何況食神不透，秀氣難發，印星也沒有解套，拿什么償其所愿呢？結局是命主焦急等到“飛騎傳人”時，又是“報條無我”，在三舉不中的打擊下，命主便“神色猝變，嗒然若死，似餌毒之蠅，弄之亦不覺也。”如此要死不活幾個月之后，“日漸遠，氣漸平”，復又打起精神，再圖一搏。此外，他月令中傷官好奇的本性逐漸顯露，開始對民間的奇聞異說大感興趣，“喜人談鬼”，“雅好搜神”，且“聞則命筆，遂以成編”。后來，四方文友也都把各自打聽到的奇聞異事寫信寄給他，命主便集腋為裘，到40歲時就初步整理出了一本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

27歲丁未年，卯未合木，印比同來，裁減過多之財星。命主自此屢設帳于縉紳之家，以舌耕謀生，幷日夜攻讀，冀得一第。29歲己酉年，巳酉合，與卯未合交戰，命主喪父。

30歲庚戌年，土多金旺，格變從財。卯戌合，去印得印，是年，命主同鄉好友孫蕙做了江蘇寶應知縣，聘請命主去當幕僚。命主志大才高，給芝麻綠豆官當個小文秘，整天“代人歌哭”，大違素志。但為了一家五口人（已有二子一女）的生計，還是憋屈著去了。他作《旅思》詩云：“十年塵土夢，百事與心違。天逐殘梅老，心隨朔雁飛……”又作《感憤》言志：“漫向風塵試壯游，天涯浪跡一孤舟。新聞總入狐鬼史，斗酒難消磊塊愁。尚有孫陽憐瘦骨，欲從玄石葬荒丘。北邙芳草年年綠，碧血青磷恨不休。”抒發了自己懷才不遇，不甘為人作幕的心情。有一次孫蕙問他，你想仿效古時什么人啊？他以這樣的兩句詩作答：“他日勛名上麟閣，風規雅似郭汾陽。”瞅瞅，他還想當一把權傾天下功蓋一代的大將軍郭子儀呢！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啊。次年辛亥，亥卯合，得印反而失印，他便辭幕回家了。

31歲進入乙酉大運，乙庚合，印星化財，巳酉合而沖去卯木，格變從財。若能于流年逢食傷透出，那么命主就有中舉的希望了。可惜啊，32歲流年為壬子，官星又來破從財格，命主的第四次鄉試也只能是鎩羽而歸了。他在《寄孫樹百》的詩中云：“君疲馬牛身猶病，我困遭逢數亦慳。三年行藏真落水，十年義氣已闌珊。不堪蟋蟀愁中聽，但把茱萸醉后看。千里踟躕何所寄？惟憑尺一勸加餐。”

33歲癸丑，酉丑合而大勢從財。為解家中無米之炊，命主在本縣豐泉鄉王觀正家坐館教書，多少有了點收入。癸水殺星泄財，是其子女生病破財之象。接下來的流年是甲寅、乙卯，印星透出遭財星回克，命主停止了坐館教書，第五次拼命去考舉人，結果依然是名落孫山。由于命主長期專心讀書，家里的田地無人打理，財源枯竭，一家大小陷入了極度貧困之中，他自我調侃地寫下《除日祭窮神文》，文曰：“窮神，窮神，我與你有何親，興騰騰的門兒你不去尋，偏把我的門兒進？難道說，這是你的衙門，居住不動身？你就是世襲在此，也該別處權權印；我就是你貼身的家丁、護駕的將軍，也該放假寬限施施恩。你為何步步把我跟，時時不離身，鰾粘膠合，卻像個纏熱了的情人？”

38歲戊午年，日元在午得根，命主打起信心第六次參加科考。可是從財格逢比劫年又哪里能考得上呢？結果還是沒有中試，盡管他帶著孫蕙的一封薦書，也沒起作用。這時他的心情痛苦之極，哀嘆自己每年“營巢抱卵，拙似春鳩，銜草隨陽，勞同秋燕”，“場屋中更更漏聞，風檐下步步鏤心”，下場還是“年年落魄”，使他“四十衰同七十者”。同時，由于子女多而且小，加上“連歲降奇荒”，他已到了“家徒四壁婦愁貧”的地步，有時不得不賣文為活，替別人寫文章換點食物，比如說寫封婚書，寫篇祭文，報酬不過是一斗米，或一只雞，兩瓶低檔的酒等。命主最犯愁的事情就是怎樣按時交稅不讓催稅的人登門。他抱怨土地：怎么谷穗不直接長銀子？他在《日中飯》一詩中描寫了全家沒有飯吃的窘態：煮了一點麥粥，幾個兒子便哄搶起來，大兒子先把勺子搶到手里，到鍋底撈稠的；二兒子拿著碗叫著吵著跟哥哥搶；三兒子剛會走路，翻盆倒碗像餓鷹；小女兒站在一邊可憐巴巴地看著父親。

39歲己未年，未土收卯木入墓，格成從財。決心打科考持久戰的命主應聘到同邑城西王村鎮的畢際有家去坐館，給畢家的八個兒子做家庭教師。畢家乃淄川四世一品的名門望族，家境富足，既有萬卷樓藏書之豐，又有石隱園花木之盛，且其雅愛詩文，交結名士。蒲松齡與館東相處融洽，每天在教授子弟之余，夜晚孤寂時就提筆寫作，馳想天外，神與物游，沉浸在他自己想象的那種詭異浪漫的妖狐世界里。年臻不惑，他就寫出了有近五百個故事的《聊齋志異》及詩文、雜著、俚曲等大量作品。40歲庚申年，申辰拱水，卯木印星見有生氣便破格，故命主是年喪母。命主無錢買棺材，借貸又無門，最后不得不接受王如水的慷慨相助，才使母親入土為安。

41歲大運進入丙戌。比劫透清，格變用財喜比，故命主的經濟狀況較之以前略見好轉。他除了當家教外，還兼職大量應酬文字，并參陪迎送接待。他與老少東家融洽相處30年，為自己營造了一個讀書、應試、著書的安定的生活環境，雖然一直未能脫貧。其中的42歲壬戌年，從財不真，第七次鄉試又不中。43歲癸亥年，亥卯合，木火聯手來克財，命主才獲得補稟膳生的待遇（朝廷每月給秀才的一點生活補助費），幷寫成《婚嫁全書》。

44歲甲子年，印星透出遭財星回克，命主第八次參加鄉試，落榜。46歲丙寅年，命主的好友張篤慶、畢盛鉅拔貢。這使命主再次看到了科考的希望，他重拾信心，厲兵秣馬，準備來年打個翻身仗給好友們看看。

47歲丁卯年，這年比劫重重去財多之病，但是卯戌合，化印為劫，對考學還是不利的。但是，命主相信，他的才華不在他的那幾個朋友之下，他們能考上，自己就一定能考上。于是，久經考場的命主第九次赴山東參加鄉試。一拿到考題他覺得很容易做，便思如泉涌，筆似風旋，洋洋灑灑，一揮而就。可寫完回頭一看，頓時傻眼：“越幅”了！就是寫完考卷第一頁就直接寫到第三頁去了，而犯了這“越幅”之規的人，不僅要取消錄取資格，還得張榜公布。就這樣，倒霉透頂的命主猶如一針扎破的氣球那樣立馬癟了下去。后來他在《大圣樂》一詞中寫道：“得意疾書，回頭大錯，此況何如！覺千瓢冷汗沾衣，一縷魂飛出舍，痛癢全無。”將其震驚與沮喪的心情表露無遺。

次年戊辰，與大運辰戌沖，使丙火無力克財，從財又不真。命主只有呆在家里修族譜。

50歲庚午年，午戌合，比劫較為有力，但是八字地支無財，且有食傷轉化比劫，午火還是不能去格局之病。所以有立而不起之象。土壞事，多生腸胃之疾。是年秋，命主第十次赴山東應考。第一場考完，被內定為第一名。可在第二場考試時卻跑肚拉稀，沒能考完，眼瞅著日思夜想就要到手的功名又被一泡稀屎給拉掉啦。命主懊喪不已，哭笑不得，寫詞《醉太平庚午秋闈，二場再黜》曰：“風檐寒燈，譙樓短更，呻吟直到天明。伴崛強老兵，蕭條無成，熬場半生。回頭自笑濛騰，將孩兒倒繃。”

51歲運轉丁亥，比肩主事，也當以用財喜比格論。是年辛未，財星疊疊，獨丁無力克財，命主抱病歸鄉。在家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的時候，他老婆劉氏勸他說：“算了，你不必再考啦！如果你命里注定有功名，現在都能當上宰相了。咱們老百姓自有當老百姓的樂趣，何必一定要去聽那打著板子催老百姓繳稅的聲音呢？”命主認可他老婆的話，但是一看到自己“有志者事竟成”的座右銘，便又癡癡呆呆的死不了那份功名心了。每見兒孫們赴試，自己便心生欲望，往往情見乎詞，而劉氏總是淡然置之。

摯友張篤慶則寫詩給命主，一方面稱贊命主“八斗雄才曹子建，三升清酒管公明”，另一方面又說命主“談空誤入《夷堅志》，說鬼時參猛虎行。咫尺聊齋人不見，蹉跎老大負干生”，規勸他莫把精力過多的放在寫鬼說狐上面。命主既沒有完全聽老婆的話，也沒有完全聽好朋友的話，他還是一邊苦讀功課，一邊癡寫鬼狐。

56歲丙子年，命主第十一次參加鄉試。這年雖有丙丁火克財，亥子水生印，但是丙辛合，巳亥沖，子卯刑，仍然難以構成標準的殺印格，所以考試的結果還是失敗。60歲庚辰年，被科考與貧困折磨了一生的命主，寫《自嘲》詩，自述他老大無成的落魄情狀，其詩曰：“皤然六十一衰翁，飄騷鬢發如枯蓬。驥老伏櫪壯心死，貼耳嗒喪拚終窮……”

61歲大運進入戊子，天干戊土生庚辛財，地支子水生卯木，既不能成從財格，也不能成用財配印格，格格不成，事事也必難成。

62歲壬午年，與大運天克地沖，壬水官星之根被沖，自然是兇多吉少。該年先是接到家中妻子生病的消息，不久自己也病倒了。秋天病愈后，命主第十二次赴山東鄉試，結果又是無功而返。歸而作詩三首，其中一首曰：“三年復三年，所望盡虛懸。五夜聞雞后，死灰復欲然。”詩中雖然說他每天夜里一聽到雞叫聲，就習慣性的要起床讀書。但是，他這樣三更燈火五更雞的拼搏了幾十年，考了十幾次，結局呢？除了年紀大頭發白之外，不還是個原樣的窮秀才嗎？現在他終于明白：“仕途黑暗，公道不彰，非袖金輸璧，不能自達于圣明。”

命主終于慢慢死了那份功名心，從此不再參加科考了。然而，在“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封建時代，考功名似乎就是男人一生的全部意義。自己沒功名，總不能讓子子孫孫都沒有功名吧。于是，他像他的父親一樣，又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兒子的身上。可惜，他命中以官殺為忌神，沒有富貴兒孫的信息，所以他的兒孫也只是考了個像他那樣的博士弟子員，最終還是沒有資格進入官場。

在科考絕望之后，命主漸漸把精力轉移到了其它方面。遲暮之年，他先后寫出了《農桑經》、《藥崇書》、《折衷周易》、《日用俗字》、《歷字文》、《傷寒藥性賦》、《草木傳》等實用書籍。幷輯錄《會天意》，手錄《觀象玩古》，以“備旱澇之秋，為瞻云望歲之助”。

70歲庚寅年，子女們都長大了，生活也沒有什么壓力了，命主也厭倦了常年在外的孤寂日子。于是他撤帳歸家，結束了40年的家教生涯。自此心境閑暇，安居斗室，日以抱卷自適，或東阡課農，或時邀五老斗酒相會。

71歲大運轉入己丑，食神透而生財，用神財星更多，八字勢在從財。可是，卯木在丑為冠帶之地，有氣生火，加之地支無金直克卯木，故從財不真，反而有失去財星（包括妻子和自己身體）之象。是年辛卯，援例出貢，就是做廩生做夠了年頭，挨號排到做貢生了。做了貢生，理論上可以做官，命主得了個“候選儒學訓導”的虛銜。這“儒學訓導”不是官，也沒品，相當于現在的縣中學副校長。“候選”的意思，就是你有儒學訓導資格，但還不能上崗，得等到有人空出崗位后才考慮補上你。命主此前做了27年的廩生，才挨號做上貢生，照此挨法，不知要等到哪個猴年馬月才能挨上他。因此對于年逾古稀的命主來說，貢生只是帶來少許的精神安慰和小小的實際利益：四兩貢銀。然而，倒霉的命主只能遇上刻薄的縣令，在命主幾次上呈請求縣官樹旗匾發貢銀的情況下，縣令只給他樹了旗匾，始終沒給他那四兩貢銀。

73歲癸巳年，日元得根欲擔重財，結果只能是失去財星。這年，跟著他忍饑挨餓幾十年的賢惠妻子不幸病逝。年老體衰的命主遭此最后一擊，痛不欲生。他飽含深情撰寫了《述劉氏行實》緬敘妻子美德，還滿懷悲傷作《悼內》等詩八首以挽悼。第二年他兩個可愛的稚孫兒又患痘殤夭折，真是雪上加霜啊。生命之燈在風雨中搖搖欲滅。這個以“有志者事竟成”為座右銘的山東倔漢，這時卻寫出了“邇來倍覺無生趣，死者方為快活人”這樣悲傷的詩句。

75歲乙未年，卯未合木破了從財格，但是乙木又遭到重重財星回克，加之丑未沖打開金庫，收旺財入墓，顯示命主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這年的正月初一日早晨，命主用周易替自己占了一卦，感覺卦辭不吉。幾日后便感風寒，繼以脅痛，氣喘咳嗽，正月二十二日的傍晚，一生奮斗不息的命主坐在窗前看著最后一抹夕陽靜靜地停止了呼吸。

“落拓名場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頭。腐儒也得賓朋賀，歸對妻孥夢亦羞。” 這首詩是他對自己一生的總結。

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是命運之神最喜歡玩的整人游戲。命主為之苦苦追求了一生的科舉夢徹底破滅了，可是他“不務正業”寫下的《聊齋志異》卻成了中國文學史一部非常杰出的作品。此書成后，命主因貧無力刊行，直至命主逝世五十年后才刊行于世。此后百余年來，《聊齋》又被競相翻印，國內外版本達三十余種，先后產生了法、日、俄、德等二十多種文字的譯文，受到了世界人民的喜愛，被世人譽為“短篇小說之王”；以《聊齋》故事為內容編寫的戲劇、電影、電視劇多達一百六十多出（部）。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聊齋》那奇幻而美妙的故事在文學家的筆下、影視導演的鏡頭里、說書先生的舌頭上、老爺爺的胡子中還在繼續演義著，流傳著。

唉，生前寄人籬下混口飯吃的命主，沒想到身后卻成了很多人的衣食父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