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頭條作者:觀山湖走客(一)中國陽歷起源及二十四節(jié)氣

研究歷史必須研究歷法，沒有歷法無以成歷史。中國最早的歷史書《尚書》精簡而不乏天文歷法記載，《史記》有專門的《歷書》和《天官書》，《竹書紀年》有較系統(tǒng)的天文歷法背景，李學勤說：“《紀年》作者通習歷法，書中自堯以下年數(shù)自成系統(tǒng)，和后世各種年紀一樣，有一定的歷法學說作為背景。”中國是世界上最早發(fā)明歷法的國家。中國擁有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與中國很早就具備先進的天文歷法有關。所以，講《中國通史》不能不討論中國歷法及其歷史紀年問題。

遠古時候，天文歷法是穩(wěn)定社會秩序和從事農業(yè)生產的頭等大事。有了歷法，天下百姓才能日有所循，才能安居樂業(yè)。遠古先人夜晚仰望天空，很容易發(fā)現(xiàn)北極方向最亮的一顆星：北極星。北極星是指夜空中能看到、位置較穩(wěn)定且最靠近北天極的一顆恒星，不管早晚，也不管處在什么季節(jié)，她們都始終處于天球轉動的中軸上，相對其它恒星，感覺總是靜止不動。但是，北極星并不是固定不變的。西歷前3000年，北極星是天龍座α星，一顆3.7等暗星，中國古代稱右樞；西歷前1000年，北極星是小熊座β星，中國稱北極二，又名帝星或紫微星；隋唐時期，北極星是鹿豹座32H星，中國稱北極五，這是人類文明歷史上最暗的北極星；從明清時期起，北極星是小熊星座α星，中國稱勾陳一，2100年勾陳一將達到離北極點最近位置；4000年前后，北極星將是仙王座γ星，中國稱少衛(wèi)增八星。

據(jù)說，北極星首創(chuàng)者是燧人弇yǎn茲氏，可見中國北極星觀念起源很早。古人在觀測北極時還發(fā)現(xiàn)，在北極星不遠處，有明亮耀眼且位置形態(tài)相對固定的七顆星，因連線形如古代舀酒木斗之形，被稱為“北斗七星”。北斗七星始終圍繞北極星旋轉，北斗前沿(北斗一天樞和北斗二天璇連線)延長線永遠指向北天極，北斗斗柄(北斗六開陽和北斗七瑤光連線)永遠指向二十八宿星系中的斗宿星座，且與太陽回歸運行有固定的季節(jié)指示關系。北斗七星每轉30度正好一個時辰，合2小時。正是由于北天極星系的這些特殊特性，有學者認為，中國最早有一部“北斗歷法”。比如，現(xiàn)存最早的歷法《夏小正》有“正月初昏，斗柄懸于下；六月初昏，斗柄正在上”的記載。先秦典籍《鹖冠子?環(huán)流》亦載：“斗柄指東，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湖北隨縣出土的戰(zhàn)國曾侯乙墓(西歷前433年左右) 漆箱蓋中央的篆書“斗”字，代表北斗七星與周圍二十八宿星名構成了一個中央與四周的恒星系統(tǒng)。正如《史記?天官書》所載：“斗為帝車，運于中央，臨制四鄉(xiāng)。分陰陽，建四時，均五行，移節(jié)度，定諸紀，皆系于斗。”但是，僅憑北極星、北斗星系不能建立詳細而準確的歷法系統(tǒng)。于是，古人重點對日地系統(tǒng)進行了系統(tǒng)的實證觀測。

中國遠古天文學家在長期觀察和實踐中，發(fā)明了土圭日晷(guǐ)觀測技術，對太陽日影運行規(guī)律進行了長期系統(tǒng)化觀測，他們最先觀測到兩個特別的日子，一個是每年日影最長的日子，一個每年日影最短的日子。前者叫“日長至”，又稱長至、冬至；后者叫“日短至”，又稱短至、夏至。至，是極、最的意思。對居住在北半球的人類來說，一年中陽光直射到地球最遠點也就是南回歸線，即到了冬至；直射到地球最近點也就是北回歸線，即到了夏至。人們發(fā)現(xiàn)，通過從任意可觀測的時點出發(fā)，連續(xù)觀測一年又回到出發(fā)時點，便可發(fā)現(xiàn)一個太陽年的大致長度，連續(xù)多年觀測便可得到一個相對固定的太陽年長度。比如，從“冬至”日午時出發(fā)，太陽周年視運動位置逆時針運行經(jīng)過一個周天，又回到開始位置，就是一個回歸年。連續(xù)多次觀測和記錄一個回歸年的累積平均時間，就是一個太陽年較為準確的長度。中國在遠古時候，就通過土圭日晷觀測技術，準確地觀測到一個太陽年是365日還是366日，并很早就將歷法年總長定為365.25日。

在長期觀測和歷法實踐中，遠古歷法學家通過土圭日晷觀測還發(fā)現(xiàn)，在一個回歸年中，上下半年各有一天的晝夜時間長短正好相等，他們便分別定之為“春分”日(太陽北行陽光直射赤道線)和“秋分”日(太陽南行陽光直射赤道線)。在發(fā)現(xiàn)了“二分二至”四個節(jié)點的重要意義后，人們很容易將一年分為春、夏、秋、冬四個時段。所以，“二分二至”是古代太陽歷最基礎的時點構架。如果一年365天扣除5天作為公假日，如果每月45天，就會產生八月太陽歷；如果每月36天，就會產生十月太陽歷；如果每月30天，就會產生十二月太陽歷。這是遠古歷法學家很容易構建的最初較為粗略的歷法。

在中國遠古觀象授時技術中，恐怕最為重要最為核心的是二十八宿星系定位和觀測技術。關于二十八宿起源，天文學家陳久金說：“中國二十八宿起源于四象，四象又源于華夏民族的圖騰信仰。”但從天體觀象上看，二十八這個數(shù)字最初主要與兩個因素有關：一個因素是在天球黃道和赤道帶上，可供選擇用作定位的明亮恒星系，只能列出二十七八個；另一因素就是月亮運動周期。古人觀測發(fā)現(xiàn)，如果以深空恒星作為參照，自月亮上某點正對某恒星起，到下一次月亮上該點再次正對相同恒星所經(jīng)歷的一個恒星月平均為27.32日。那么，月亮運行一周每天所在區(qū)域基本對應存在一個恒星星系，這些星系就構成了二十七或二十八個恒星星系，也就是我們現(xiàn)在常說的二十七宿xiù或二十八宿。這里的“宿”，有客舍、駐足停留的意思。《呂氏春秋?季春紀?圜道》曰：“日夜一周，圜道也。月躔二十八宿，軫與角屬，圜道也。”戰(zhàn)國曾侯乙墓漆箱蓋二十八宿中，將對應營、壁二宿位置寫為“西縈、東縈”，“縈”乃“營”字假借。可見，二十八宿中的“西縈”、“東縈”合并為“營宿”即為二十七宿。

古人用遙遠的幾乎固定不變的二十八宿恒星系統(tǒng)從觀測和記錄月亮(偏離度不超過黃道5°，偏離1°范圍內產生日月食)開始，由近及遠同時觀測和記錄太陽系恒星和行星運行規(guī)律(偏離度不超過黃道7°)，由此形成了中國獨特的二十八宿星系定位和觀測技術，它成了中國觀測和記錄太陽或月亮的年、季節(jié)以及時辰(比如昏見、晨見)天象、制定歷法的關鍵技術。趙永恒、李勇在《二十八宿的形成和演變》中按照現(xiàn)代歲差推算方法確定，中國二十八宿體系的形成年代在西歷前5670年左右，距今已近7700年，可見中國天文學及歷法起源之早。從土圭日晷觀測到二十八宿星系定位觀測，中國遠古歷法學家建立起了人類最早的天空定位和測量技術，為歷法研究和歷法實踐奠定了堅實的技術基礎。

在觀象授時時代，在二十八宿星系和太陽黃道坐標體系未完全建立以前，遠古歷法學家很早就拋棄了八月歷或十月歷，在太陽視運動軌道上，以“二分二至”時點為基礎，逐漸將全年時長的24個均時點根據(jù)季節(jié)、物候現(xiàn)象、氣候變化特征逐一取名并定型為今天我們所熟知的二十四節(jié)氣，這就是中國獨具特色的十二月太陽歷。二十四節(jié)氣太陽歷每個歷月時間長度相同，月歷日數(shù)有30日或31日；每個太陽月包括一組“節(jié)氣”，月首為“節(jié)”，月中為“氣”，每個節(jié)氣時點反映不同的季節(jié)、物候、氣候變化，及時引導人們開展農業(yè)生產活動。由于二十四節(jié)氣是全年時長的24個平均長度時點，所以，這種設置二十四節(jié)氣的方法，就叫“平氣法”。后來，天空黃道坐標體系建立以后，歷法學家就用太陽周年視運動黃經(jīng)位置來標識二十四節(jié)氣。二十四節(jié)氣時點被固定在太陽周年視運動在360°黃道橢圓軌道平均分布的24個節(jié)點上，每兩兩節(jié)氣之間擁有相等黃經(jīng)刻度15°，而經(jīng)歷時間不等，即十二太陽月每月歷日數(shù)在29-32日之間。這種設置二十四節(jié)氣的方法，就叫“定氣法”。比如大雪節(jié)氣，太陽周年視運動位置是黃經(jīng)255°，冬至中氣是黃經(jīng)270°，兩個節(jié)氣之間相差黃經(jīng)15°。中國定氣法應用始于清代《時憲歷》(1645年)，2017年國家頒布的《農歷標準》，也是定氣法。比較而言，定氣法二十四節(jié)氣更能準確地反映地球季節(jié)、物候、氣候變化，是客觀自然規(guī)律的體現(xiàn)；而平氣法節(jié)氣比定氣法節(jié)氣在各節(jié)氣交節(jié)時點上，存在3日內不等的時間差。

通過二十八宿星系定位和觀測確定二十四節(jié)氣是華夏文明觀象授時的特有技術。根據(jù)陳遵媯《中國天文學史》考證，中國的天文和歷法知識很早就傳到西方。中國文化西傳，可追溯到西周厲宣幽時期(西歷前879年至前771年)。也許正是中國先進天文知識的原因，西人驚為天人，遂尊中國為“天朝”(celestial)。在亞歷山大東征印度(前327)以前，中國制造產品比如邛竹、川布以及絲絹等，以及中國天文知識等中國文化早已傳到印度和西方。我們從古代西亞、中亞和印度的二十八宿體系和歷法系統(tǒng)與中國的相似性可以看出其淵源關系。但是，西方包括印度，始終迷戀神話和宗教，其歷法系統(tǒng)制訂和頒行始終受宗教控制。因此，從古至今，西方的歷法系統(tǒng)始終沒有超過中國歷法系統(tǒng)的先進性和科學性。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于2016年11月30日終將中國傳統(tǒng)歷法列入了“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據(jù)《周髀算經(jīng)》記載：“古者包犧立周天歷度。”可見，中國歷算始于伏羲。據(jù)傳，中國最早的伏羲歷就是以太極八卦定四時八節(jié)的八月太陽歷(一說是十月太陽歷)，如果其時已有地支紀月的話，那么伏羲歷應該十二月太陽歷。遠古伏羲、神農、黃帝之書《古三墳?天皇伏羲氏皇策辭》有記載：“昊英氏進歷于君曰：歷起甲寅。皇曰：甲日寅辰，乃鳩眾于傳教臺，告民示始甲寅。”南宋鄭樵《通志?三皇紀》亦記載，太昊伏羲氏曾“命子英為潛龍氏，造甲歷，起于甲宵，日月歲時自此而生。”可見，伏羲太陽歷歷元在甲寅年甲子月甲子日，即所謂“甲歷”。伏羲歷既是甲子月歷元，便是建子。另外，據(jù)南宋鄭樵《通志》記載：“自伏羲至無懷，十五世，千二百六十年。”清代《歷代通鑒輯覽》載：“太昊伏羲氏，都陳，始畫八卦，教民佃漁畜牧，以龍紀官，作書契，作甲歷，制嫁娶，造琴瑟，帝崩葬于陳。”北宋劉恕《通鑒外紀》載：“包犧氏沒，女媧氏作，元年辛未”。那么，依據(jù)以上資料，同時依靠(1)已知神農歷元(在西歷前4951年)，(2)構建高精度星歷表數(shù)據(jù)推排的天文歷表(目前，西歷前4700年前太陽二十四節(jié)氣及月亮朔望高精度時刻暫未獲得)，(3)高精度天文軟件Stellarium天象回溯技術等，即可在西歷前6200年前后尋找到伏羲歷元，從而獲得伏羲歷法準確的創(chuàng)始和應用年代。

伏羲太陽歷體現(xiàn)了以太陽為中心的年歲歷法基礎，這對整個人類而言，是一個偉大的進步和成就。中國傳統(tǒng)陽歷即二十四節(jié)氣，是根據(jù)太陽周年視運動規(guī)律建立起來的歷法，故其歷法不存在置閏問題。二十四節(jié)氣的創(chuàng)設和實際應用標志著中國文明的肇始和高度，它和中國文字一樣是華夏文明中最早最偉大的發(fā)明之一。正是因為這個二十四節(jié)氣陽歷系統(tǒng)，能準確反映地球圍繞太陽運動的自然規(guī)律，且能在什么節(jié)氣準確提示人們要做什么農事活動，才使中國很早就有了發(fā)達的農耕文化，才使中國很早就進入了文明社會。當中國二十四節(jié)氣陽歷系統(tǒng)最終形成的時候，中國歷法就達到了人類最科學的歷法高度，并一直持續(xù)應用到今天。

李學勤，《走出疑古時代》，長春出版社，2007年第一版，第33頁。

陳久金，《斗轉星移映神州：中國二十八宿》，海天出版社，2012年第一版，第57頁。

黃道，地球繞太陽轉一周年，人類在地球上看到的太陽在天空中移動一圈的路線叫作黃道，它是假設天球上的一個大圓圈，即地球軌道在天球上的投影。

陳遵媯，《中國天文學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一版，第40-41頁。

清代《歷代通鑒輯覽》記載：伏羲“帝神靈首出，開物成務，立極萬世，在位一百一十有五年而崩，傳十五帝，曰：女媧氏、栢皇氏、中皇氏、大庭氏、栗陸氏、驪連氏、渾沌氏、赫胥氏、尊盧氏、昊英氏、有巢氏、朱襄氏、葛天氏、陰康氏、無懷氏。凡一千二百六十年而神農氏作。”